閉上雙眼，按下快門－李忠勳 ● 你好藝術

採訪│王鈴雅 2016-01-25

閉上雙眼，按下快門──紀錄下雋永的一刻 

  　李忠勳（Jimmy），現在是台南擁有兩間老屋「木子」、「飛魚記憶美術館」的主人；然而十年前，他是一名攝影師，創立了婚紗工作室「飛魚記憶美術館」，透過強調「真實」與「故事」的獨特拍攝過程，改變了傳統婚紗公司的格套拍攝手法，當時吸引到許多的喜愛與關注，甚至新人南下、跨國來飛魚拍婚紗。但就在工作室最繁盛的2011年，Jimmy毅然決然結束飛魚，卸下「婚紗攝影師」的身分，讓老天賦予他的攝影天賦，以另一種「紀錄」的形式更貼近他的生活，並投入更多的時間與精力在關注老房建築、教育、環境等社會議題，希望有一天，透過攝影讓更多人相信改變的力量。

　　Jimmy 因為喜愛與人互動的過程，因此決定以攝影發掘、記錄下每一個故事的感動瞬間。Jimmy出身於屏東，以半工半讀的方式完成學業，就讀大眾傳播學系的他，在學校期間拍攝賽鴿紀錄片的經驗，讓他從此愛上總有意外驚喜的攝影工作，在歷經攝影助理、電視台剪接師、設計師、網路工程師等各種相關工作之後，2006年Jimmy決定在台南臨安路上一間5-6坪的空間，成立一個什麼都接但堅持原則的工作室「飛魚幸福旅程規劃進行式」。Jimmy堅持將每一對新人的生命歷程視為最高準則的敘事攝影，而非單純的人像攝影，再加上堅持不修片等獨樹一格的拍攝原則，讓婚紗拍攝成為工作室的主力，很快地飛魚擴大、搬移到民權路上四層樓的老房子──飛魚記憶美術館。在創業漸漸穩定之際，Jimmy感謝創業以來受到各方的朋友的幫助，因此將飛魚記憶美術館的一樓變成展場，更符合自己的理想，因為他發現：「其實我們最想做的事情，其實就是讓一些創作者，或者就是一些真的喜歡做創作的人，然後到了這個空間，在這邊種下他們的種子，然後這邊也是變成是屬於他們的舞台。」而這樣的理想也一直延續到2010年的「木子」以及2015年重新開張的「飛魚記憶美術館」。

2015年民族路巷子裡的飛魚記憶美術館

　　Jimmy總盡可能堅持花最多的時間聆聽每一對新人的生命故事，因此也總是能在拍攝現場捕捉到預設之外的漏網鏡頭。這些珍貴的漏網畫面，往往正是整個拍攝過程中最吸引Jimmy的，也為新人保留下最珍貴的回憶。因此不喜歡刻意安排設定的Jimmy也笑著回憶：自已的求婚也是在工作現場完成的「重要意外」，讓他把最重要的工作夥伴盈慧（Kelly），變成了人生最重要的另一伴。然而，Jimmy回想當年的婚攝工作，看似是陪伴著每對新人一起落淚、歡笑、成長，但最重要的事反而是透過攝影，促使自己和不同的人交換生命經驗，進而在別人的故事中獲得更多養分，進而能誠實地回到自己的內心、面對自己。因此，重要的是「不是要拍很多照片給人看，而是要記錄下故事。」因為有這些生命交織的故事，才能讓每一張照片所散發的能量，經得起時間考驗而長久永存，而非像速食套餐般，拍了就忘、忘了就拍，而有太多的婚紗照，就消失在生命的洪流之中，再也沒有再次翻閱、回味的吸引力了。

　　除了婚紗攝影，Jimmy和Kelly也曾參與原住民頭目歌手林廣財《喚回˙排灣》的專輯攝影、文字和包裝設計。Jimmy參與專輯攝影的過程就如同走一趟林廣財的人生，拍攝地點從台北車站、錄音室，又到在屏東家鄉與母親的互動，拍出林廣財當年離開部落隻身到台北追求夢想的心路歷程，也讓他因為拍攝在母親的懷裡留下難得的男兒淚，林廣財因這張專輯獲得22屆金曲獎最佳原住民歌手獎。在拍攝的過程，Jimmy時而隱身於人群之後記錄當下；時而向導演般和被引導拍攝者回憶、發掘那不為人知的一面。透過這樣耐心而緩慢的相處，讓Jimmy總能發現到那些其他人沒看見的畫面，而在進入拍攝的「流」之中，閉上雙眼，按下快門，就能記拍出永恆的那一刻！

李忠勳與太太負責攝影林廣財《喚回˙排灣》的專輯書的攝影、文字。

以家為夢想的起點

　　在飛婚紗攝影工作如火如荼之際，Jimmy也驚覺自己與家人之間的隔閡，因此重新檢視自己，決定開始以家為中心延伸出的各種新計畫，邁入人生另一個階段。

 　　那些跟家人的感情牽絆總是在長大離開家以後才特別深刻。Jimmy永遠記得多年前，媽媽特別從屏東坐車到台南，第一次到民權路的飛魚記憶美術館參觀兒子在台南如日中天的「事業」，但一進門後，卻因太多的關心碎念和提問，Jimmy一氣之下把媽媽趕快回家，但就在母親淡然離開後，自己的眼淚也隨即落了下來。他打了電話跟母親道歉，而媽媽只是語重心長地說：「哩做逮事，身體馬愛顧。」這讓Jimmy永遠無法忘記自己的愧疚，總希望自己還能為家人做些什麼事。

　　另外，在某次無意間，Kelly（Jimmy的老婆）的阿公說出自己一生最大心願就是「希望小孩能健康長大」，所以根本沒錢去拍婚紗這種東西。因此，從事婚攝的Jimmy和Kelly才發現最值得紀錄的故事，其實就是近在眼前的家人，於是「臉的皺褶‧半世紀環島婚紗」計劃，就在感動與感恩中緩緩成型，成為他們一定要完成的事。上一輩老人家因為過去的時空背景，幾乎沒有拍婚紗照、甚至生活照，他們的愛情故事雖然已經有些缺陷，但藉由拍攝的過程，老人家不但回味了過往的日子，同時也彌補心中的遺憾，於是整個團隊出發到雲林為Kelly的阿公拍下第一張婚紗照，一張失去老伴的婚紗照，一張補送給老伴的婚紗照。有別過往的婚紗拍攝，從幾經溝通讓阿公卸下心房願意拍攝、到阿公默默穿起舊西裝、走到老伴的墳墓前，最後說出自己的遺憾：

　「　(台語)送妳一件新娘杉
　　當初咱卡艱苦，
　　無照相
　　今仔日要照一張像，
　　送妳一件新娘杉
　　妳要歡歡喜喜來收
　　庇蔭子孫 平安順事……」

所有的過程，不僅是圓滿了阿公一個人的心願，更讓所有參與的夥伴淚流滿面，心中激起滿滿漣漪，因此Jimmy和Kelly決定讓整個團隊從2009-2010年在工作忙碌之餘，出版Jimmy個人攝影集《翻開斑駁的記憶》，為環島婚紗計畫進行募款，總共為14組老人免費拍攝婚紗，記錄下那些內斂又深刻的夫妻情感。每一次拍攝之前，整個團隊花費比一般年輕新人更多的時間與老人家溝通、進行拍攝。然而，透過攝影，彌補或記錄下這些斑駁容顏背後的故事，就是Jimmy投入攝影的初衷，讓身邊的每個人可能因為攝影記錄下什麼、修補了些什麼、甚至改變了什麼，而這些因攝影而讓真實生命有所獲得的點點滴滴，超越中間過程的辛苦付出，也賦予Jimmy對於攝影無法取代的使命感。

李忠勳第一組老人婚紗（雲林阿公）作品。

      Jimmy對攝影的使命感，沒有因為當年結束民權路上的飛魚記憶美術館而消失，反而因孩子的到來，昇華成另一種形式，更踏實地存在於生活之中。2010年建造「木子」時，Jimmy就是因在老屋巷弄中看見的是「老家」的樣子，就是因為「當我走進到這裡的時候（木子），我覺得有讓我回到阿嬤家的感覺」，為了想要和更多人分享家的溫暖記憶；而藏在心底的更大的願望是：「其實我很長的時間離開我自己的故鄉，就很想要把自己的爸爸媽媽接過來一起住，我覺得那個才是很棒的一件事情。」　

　  2015年春天，Jimmy讓「飛魚記憶美術館」在民族路巷子重生了！新飛魚是Jimmy親手改造、設計的三連棟老屋，雖然不再以婚紗攝影為經營主軸，，以新的型態與大家分享理念，但大門接待處映入眼簾地依然是Jimmy的婚攝作品。那一張黑白照片，拍下一對新人的腳丫子，照片裡兩個人各自獨立的雙腳，從結婚起決定緊緊擁抱一輩子，女生自然地踮起腳，更靠近新郎多一點，彷彿就更靠近幸福。Jimmy特別放這張照片，也暗示著當年的飛魚其實沒有消失，隔壁倉庫裡也還保留著當年留下的一大批禮服，偶而還是以「換工」的方式，幫朋友記錄下愛情的模樣。同時，對於Jimmy而言，正因為沒有太多的強求，因此在接觸其他新事物，也都能被納入攝影之中被記錄下來，而更重要的是「為了生活而工作；而非為了工作而生活」，當婚紗攝影工作已超出生活的負荷，慶幸自己還能下定決心放棄物質的追求，保留下那顆總能拍出感動的初心，攝影紀錄自然成了生活的每一個部分，無所不在！

2015年重新開張的飛魚記憶美術館。

Jimmy依然把這張最重要的起點掛在重新開張的飛魚記憶美術館門口。

Jimmy的倉庫裡，還保留著當年飛魚記憶美術館的禮服。

　　現在的Jimmy，為了兩個孩子的教育環境，長時間居住在台東，希望可以在台東建一座自由學習成長的學校；為了最重要的工作夥伴和另一半，希望可以建立一個空間，讓兩人各做各自喜歡的事情；為了最深愛的家人，希望可以回到屏東為他們拍一張全家福。　　

　　現在的Jimmy，雖然不再以婚紗攝影為主要工作，卻依然沒有忘記當年踏入攝影的初衷，隨著拍攝老人婚紗中的老人家一一離開，2016年Jimmy決定讓這些珍貴的故事和作品公開和大家分享，即將於三月於新竹智邦藝術基金會舉辦展覽，邀請大家在每一幅攝影中聆聽故事、照見自己，拾回對家人的連結記憶！  

Jimmy和女兒的親密互動。

----- 延伸閱讀 -----

翻開斑駁的記憶｜臉的皺摺‧半世紀環島婚紗：李忠勳攝影個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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