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|王鈴雅、攝影|陳儷云、王鈴雅
購物/戀物/惜物:許馨文與物件的相遇
一踏入許馨文的工作室,馨文便開心地分享自己從各地收集而來的眾多寶物們,言談中流露了對各種新奇小物或老件的喜愛,也勾起自己購物、戀物、惜物的種種心情。馨文在擔任全職藝術家之前,已在媒體、出版業擔任設計工作多年,當年的購物狂熱發揮在咖啡、茶、人參等的飲食講究上,因此每次遇到對味的物品總是直接大批購入,擺滿家中櫃子裡好好收藏,連同系列馬克杯子也是豪氣的一次全部買下。然而,這種對「物」的購買慾望,除了是「戀物」之外,更精確地說,應該是因為一顆「惜物」的心。由於馨文的雙手有著特別敏感的觸覺和潔癖,因此對於喜愛的物品,總是反覆慢慢地在手上把玩許久,觸摸一樣物品後需要洗手,再進行下一個動作;也因為生理與心理上的「戀物」,所以馨文從不隨意丟棄廢材,珍惜每個物品的剩餘價值,也笑稱自己工作室像雜物間,堆放著別人眼中的資源回收。
近年來,馨文的購物喜好因創作的需要,漸漸從實用的生活用品,轉向一些趣味小物和廢棄老件,購物範疇也擴及到網購拍賣,甚至大陸淘寶網。這些努力從各地努力尋來,看似無用的物件收藏,也許有一天會將發揮關鍵作用,成為作品的一部分,代替馨文向更多人傳達共同的情感與價值觀。
馨文平日在市集或網路上購買了許多有趣的小物。
以日常物件為主要創作媒材的馨文,找尋心目中合適的物件,成了創作過程中,最具挑戰也最漫長的等待。有別於其他物件創作者,馨文堅持不為了作品的需要,刻意仿舊、破壞,改變原本物件的時間樣貌,因為所有物品的使用痕跡都是日常生活的真實切面,值得細細的品味。因此馨文最主要的鉛筆系列作品,所使用六角型白色鉛筆,其實是鉛筆工廠長久以來的囤貨品。由於現在講究的是學習功能性、有美麗圖案顏色的三角鉛筆,因此,當馨文所使用的這批白色鉛筆,都已在工廠存放多年,購入時多已泛黃、或稍有殘損,需要經過一枝枝挑選、擦拭灰塵、洗碗精搓磨、削鉛筆等耗時的前置作業,才能成為作品的一部分;此外,馨文也精確計算每件作品所需的鉛筆長度,盡可能不浪費任何一截、一枝。
這些對於「鉛筆」所投入的時間與精力,遠超乎一般人對於庫存品的處理,這不僅反映出馨文所堅持的惜物之心,同時也輻射出自己希望透過鉛筆系列作品,傳達出一位母親對於台灣教育環境與體制的無限感慨與深深期許。
許馨文鉛筆系列作品
工作室堆放正等待處理的鉛筆
如果在當代藝術的範疇裡,解構是為了讓創作者投注更多的情感到作品,傳達一個比現實更真實的理念;那麼馨文認為自己的作品也值得為了一個對味的老件,等待機會與花費時間去磨練自己的耐心。然而這份堅持,就如同馨文在中年之際,決定從設計界轉身,全心投入全職創作的決心!
拒絕的力量:人生的缺角會自己找回來
1980年代,馨文在復興美工就讀時,由於當時學校正提倡照片寫實的創作,因此要求學生需先提交照片給指導老師,經審核通過後,再將照片裡的景物畫到畫布上,考驗學生重現真實的技術能力。這樣的教學方法,卻讓馨文陷入非常大的質疑和矛盾,於是她向老師提出直接將真實物件呈現的構想,但被直接駁回,因此最終她就以一張自畫像,簡單帶過了畢業製作,也決定不如其他同學繼續創作,選擇直接進入設計界工作,從宏廣、福報、大成報、自由時報、中國晚報副刊的累積,在中國時報「開卷」、PCHome「PCOffice」擔任美術主編期間,連續獲得金鼎獎的肯定。對馨文而言,設計就像服務業一樣,服務客戶、服務文字、服務閱讀,在可為與不可為之間取得平衡。然而從設計的角度出發時,對物件的使用似乎只剩下外表與形式,沒有太多內容的承載,這讓馨文開始思考有沒有機會好好服務自己一次?
馨文早期的插畫作品散見在各大報紙和書籍
因孩子的意外來臨,馨文有了新的體悟,不僅重返校園,也重返藝術創作之路。馨文隨著孩子考上國小美術班,發現自己過去所學與孩子現階段有落差,所以決定放棄正職工作,陪伴孩子一起學習,一路又從大學、在職專班到現在台藝大造形藝術研究所,再次享受當學生的滋味。馨文回到校園也重起創作的新契機,當年在復興美工被老師「拒絕」的創作想法將有機會實現,讓她在五十歲作回自己生命的主人,回到自身長期對物件的熱愛,同時從日常和過去的經驗出發,以生活裝置作品開啟了「新銳藝術家」的新身分。長期在報業的工作經驗,讓她從熟悉的紙開始發想出系列作品,也獲得新北市創作新人獎的肯定,讓馨文繼續往下走的動力,也陸續開始了鉛筆系列作品。面臨全職創作的生活挑戰,馨文以多年前郭明福老師的一席話:「最重要的是過程,過了就不重要了!」砥礪自己抓住每一個機會,加倍努力去實踐的過程都是享受,不是什麼特別辛苦的事!
2012年創作的〈等待發光的燈泡〉是許馨文第一件受到獎項肯定的作品,也讓她萌起對創作的信心。
許馨文的工作室牆上掛著以紙為媒材所創作的作品《姿態》
馨文學生時期被否定的創作想法,在三十多年後,因生命巧妙的安排,又回頭遇上了,因此馨文深深感受到:「人生缺的角會自己找回來」。現在的她,每天有著源源不絕的靈感、想法,因此特別珍惜還能創作的每一天,把握每一次展覽的機會,以「資深」的「新銳藝術家」展現出比同期研究生或創作者更驚人的創作能量與企圖心。另一方面,過去在媒體擔任美術主編的工作經驗,也讓馨文的創作,自在地遊走於大眾語言與小眾議題兩者之間,讓藝術創作並非是被束之高閣的喃喃自語,而是透過生活的共感經驗,引發一般觀者的興趣和提問,進一步細細觀看後,再延伸出更深沉的生命思索。
遇見命中注定的超級拍檔
馨文與先生大朱結婚多年,兩人同月同日生,不僅是生命的伴侶,更是工作上的合作夥伴。年輕時,馨文白天從事美編設計工作之餘,晚上幫先生處理室內設計圖,讓先生可以獨立接案;現在馨文當藝術家時,先生就是最佳外包廠商,要訂做展櫃、畫框、鐵架,甚至削鉛筆這種小事情,雖然先生嘴巴碎念著:太趕了、太忙了、太多了!但其實心裡卻給予最大的支持,每一次佈撤展、搬運重物、作品運送,先生都無役不與,甚至在馨文面臨創作最低潮的時刻,先生的一句話:「你要戰到剩下一名觀眾為止!」讓她重新肯定自己,同時深深感受身旁最大的支持,因為那最後一名觀眾就不是自己,就是另一伴了。透過先生的這句話,也提醒著自己不要過於拘泥於得獎與否,讓結果影響了最初的堅持與改變的勇氣。
馨文與先生大朱在板橋工作室的頂樓。
除了親情上的全力支持,夫妻兩人的關係彷彿就是兩間公司,有著相似的工作習慣,專長上又能互補。目前馨文和先生在板橋合租了兩層樓的工作室,平日一人一層樓在各自的空間,享受獨自工作的快樂。從大朱的工作室不難發現,他和馨文一樣都有著惜物的心,走廊上擺放著工地廢棄的遮陽板,已全部整理裁切成統一尺寸後,準備組裝作大型花盆;工作桌後方也堆放著裁切剩餘的木頭角料,準備有機會再次利用。馨文看到著些場景,總是會心一笑,欣慰地覺得自己愛收集廢材或無用小物的習慣,還有先生相陪、不孤單,雖然兩人常常五十步笑百步,但這樣共同的價值觀,正是彼此能成為工作夥伴的重要關鍵。
大朱的工作室,有著專業木工師傅的完整設備,是馨文創作的有力後盾,也是所有藝術家夢寐以求的工作夥伴。當時先生正在幫馨文處理個展所需的鉛筆前置作業。
馨文有著藝術家的敏感與直覺,先生則是有將夢想化為實際的執行力,夫妻倆人的互補個性完全體現在馨文作品的製作過程中。由於馨文主要的作品皆是現成物組成的裝置作品,因此每到一個新空間,就會遇到懸掛、展示的相關問題,此時先生便以木工專業,評估各種方法的優劣、可行與否,和馨文討論後在不斷嘗試、修改,最後再把馨文腦海的理想模樣畫面實踐出來。因此,雖然兩人溝通討論時總像在吵架一般,一個從理想面、一個從執行面出發,為了作品能有完美呈現,那些溝通相處的「火花」,就如同大朱所形容的:「這就像一場美麗的煙火,我負責計算距離、射程,她就負責天馬行空地想像,將煙花發揮到最極致就好了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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